谋逆
出营帐时，十三还微微有些愣神。四哥叫他帮的忙并不算什么难事，只不过去见一面太子，并且告诉他，皇阿玛因为他没来看十八的事对他很生气。
如此简单，却也如此怪异。让十三有些摸不着头脑，亦有些莫名的恍惚。
可四哥帮了他两次，十三只想回报他。
况且他心里对于这个哥哥，自小便有些佩服。只不过胤禛向来对外都冷着一张脸，他从小都不敢接近他，如今倒让他寻得个良机，十三自然想尽力为四哥完成。
于是，他走向了太子胤礽的营帐。
和太子的关系，倒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更何况上次围猎之行还差点交恶。
可十三记着额娘对他的嘱咐，至少看在已故皇后的份上，自己能为他多说一句话便多说一句吧。
结果太子胤礽迎倒是将他迎了进去，可脸色倒是不甚好看。
许久未见，十三只觉得从前娇奢跋扈的太子殿下如今倒有些不安和萎靡，给人一种草木皆兵的惊惧感。
“殿下，你没事吧？”十三问他。
然而胤礽此时却再无心应对莫名而来的十三，京中写信来，叔外祖索额图对他说，皇上对他已经下了杀心，连成年旧账都被翻了出来。
已然不再是贪污之事，而是一股差点连命都快要保不住的恐慌。
于是，胤礽便愈发战战兢兢，而此刻，他又听着十三对他说道，“皇阿玛对殿下没有去看十八弟的事情，有些介怀。”
胤礽便知，信上写得是索额图的死期，而十八弟病危之时，便是皇阿玛迁怒而致的……自己的死期。
“十三，此番多谢你同我讲这一番话，哥哥会记着你的好。待来日……”
如果还有来日的话……胤礽如此想道。
十三离开太子营帐还有些迷迷糊糊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胤礽却已然为他惊天骇地的行动开始做准备。
十八皇子胤祄熬了几天，在众太医的极力救治下，依然回天乏力，终究因热症而亡。
康熙帝大恸而哭，天子之泪，虽无声，却似惊天动地。
才八岁的胤祄，一条生命，就这么白白逝去了，如何叫人不伤心。
皇十八子生得可爱至极，见了哪位皇子，都亲切地叫哥哥，单纯至性，甚至不像深宫子的皇子，倒像是有钱人家被娇宠疼爱着长大的小少爷。
如今，他冰冷地躺在那，却再也不会发出声音了，明明来塞外之时，他还缠着康熙帝给他讲故事的。
而康熙帝当时记挂着政事，只做推脱，完全没把十八的请求放在心上，只是敷衍了事，那故事竟是一句未讲。
而如今，康熙帝握着十八的衣服，眼神哀戚，再也没有可以讲给十八的机会了。
众皇子在身后劝道，“皇阿玛，身体为重啊。”
康熙帝抱着胤祄的遗体不肯撒手，对着后面的劝慰声置若罔闻。
彼时，哭声一片，不知谁止不住咳了一声，康熙帝却像是动了大怒。
“躺在这里再也不能动的是你们的亲弟弟，是朕疼爱无比的儿子。你们倘若有半分仁心，就应该守着规矩送他最后一程。”
一时之间，除了哭声再无任何声音，那止不住的咳嗽也像被人强行吞进了肚子里。
胤礽送别完胤祄，回到自己的营帐里时，连手脚都是冰冷的。
只不过营帐里有人忍不住咳了一声，皇阿玛他便动怒至此。想到自己这几天因畏生惧，足有几日未曾踏进十八弟的营帐，想必在皇阿玛心里，自己已是不可饶恕的罪人。
与其说懊悔横生，不若说胤礽已然动了别的心思，干脆破罐破摔。
反正早已失了皇阿玛的圣心，不若另谋出路。
此时的胤礽做了人生中一个关键的错误决定，甚至影响到了他的人生轨迹，而当时的他一无所觉。
那便是谋反！
谁也不知道，胤礽带了一伙私兵跟着出塞，这是他给自己做的最后一手准备，本来是因为自己的储君之位，怕被人觊觎，而用来保护自己人身安全的。
想不到，此刻却用在了谋逆之事上。
可想到已被皇阿玛革职，几乎要被处死的叔外祖索额图，他们是一根绳上的两个蚂蚱，若外祖倒下，他这个储君被废亦是迟早的事。
不若先下手为强。
胤礽下了狠心，以火把为信号，趁着一行人注意力在胤祄的后事上，于夜色掩盖之时悄然无声地包围了康熙帝的营帐。
一路畅行无碍，连平日里的守卫也不知为何被皇阿玛所驱赶。
想来或许是皇阿玛因为十八弟的事情忧思过度，不想被人打扰。
胤礽一路想着，不知不觉竟已直捣皇阿玛的营帐。
胤礽秉住呼吸，只犹豫了一瞬，便提着长矛进了去。
他也不怕里面尽是伏兵，他身上穿了两件防身软甲，就是利剑也无法刺破。
他蹑手蹑脚地带着私兵进了营帐，本以为里头定众多守卫围绕，然而令胤礽惊讶地是，营帐里竟只有皇阿玛一人。
营帐外，夜色遮蔽之下，今夜的驻营之处显得过于宁静了，静到任何声音都无所遁形。
“主子，太子已然行动了。你既然早已知道太子要行此番大逆不道之事，为何不自个将此事禀报给皇上，反倒卖了大阿哥一个人情？”手下既是焦急，更是不解。
前方衣着华贵那人背对着他，月色将他印照得愈发清冷，仿佛遗世独立，却也仿佛被浸在无边孤寂之中。
“这会只怕大阿哥早已将此事上报给皇上了，主子您白白做了他的人情，自个却什么也得不到。”
那身影缓缓转过身，一双冷情的眼睛在夜色里愈发分明，那是独属于四阿哥胤禛才会有的神情。
“因为我算得尽太子的走投无路破釜沉舟，也算得尽大阿哥的急功近利，短浅愚钝，却唯独算不准皇阿玛的心思。”胤禛的声音像被什么东西浸泡过般冰冷。
“我不知皇阿玛对太子，是依旧舍不得，还是已然有了断尾的念头？”
所以，他不能冒这个险。如若皇阿玛对太子依旧重视，即使他犯了如此大逆不道之罪依然对他选择包容心软，那他的上报便会被皇阿玛认为是野心，以及对太子这位储君的背叛。
就算皇阿玛对太子已然死心，可谁要是亲自戳穿他最心爱女子之子的不臣之心，那人亦会成为他眼中的一道过不去的刺。
所以，胤禛自然不会亲自涉险，他转头将这个他促成的机密卖给大阿哥胤禵做人情，既得了他的谢意，又能料到向来与太子不对付的胤禵好不容易抓到这个能够扳倒他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