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大箱子的绫罗绸缎几乎闪瞎了旁人的眼，议论声叹气声纷纷扬扬，羡慕嫉妒时暗时明地流淌出来。
王银蛾伸出手，抚摸木箱上凹凸不平的雕花，感受着木箱沉淀上十年之久的体温。
没有一点灰，木漆得十分匀称光滑，漆皮底下是上好的檀木，里头装的好像不是贵重的绫罗，而是稀有的古董艺术品。
王银蛾回首，笑意十分的浅。
那对夫妻正暗中打量她的神色，面上依旧是微笑着，伸手指向另一个箱子:“这是从南方运来的瓜果，入冬了，可不常见。”
可不是嘛，稀有的很。这里面有许多瓜果，她只在专门写水果的书上看到过。如今一遇见，倒有些恍惚如梦的感觉了。
脚下是软绵绵的浮云，整个人都像泡在蜜糖水里，就连眼睛都不如往日的犀利冷漠了。原来这就是荣华，这就是富贵，而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只是冰山的小角。
手指恋恋不舍地抽回来，她怕，再放在木箱上面，就会被融化的漆油黏住，届时一张好好的脸皮都要被扯下来了。
“初次见面，这礼也太重了。”王银蛾缓缓走到院中石桌旁坐下，伸手示意，“我们还是先讲要事吧。你们找我究竟有何事？”
见她不急着上钩，两夫妻对视一眼，看看旁观的人，欲言又止。王银蛾出声道:“娘，请婶婶几个到里面喝茶吃点心去吧。”
“诶，好——”
人一散开，那对夫妻立刻扑到她面前，哭诉。大抵是他们和弟弟家争房产，两家闹得不可开交，要打官司呢。他们哭诉半天，总算暗示来意，要她从中说说话，好让形势利于他们这方。
王银蛾听完，内心哭笑不得。这有钱人真会玩，两个兄弟都分了家产，却都觉得自己家亏了，贪图对方的家产。
“大人啊，请您一定要帮帮我们吧！那老二都占了百亩良田，还想怎么样！整天好吃懒做，又不孝顺咱爹咋娘，凭什么拿那么多！”
夫妻二人卖惨不够，还要拉着自家的傻儿子，卖弄可怜。
“大人，你看看，我家儿子多么英俊，多么聪慧，多么和善有礼……”
擡眼一瞧，那张肉墩墩的白脸很像只发酵过头的馒头，五官像是画上去的，一马平川，这倒不重要。
她一般是没有长相歧视的，可是那傻儿子痴痴地盯着她，嘴里淌下涎水。从她进院，这人从没开口发出过声音，不知到他和有礼貌是十万八千里的远亲关系吗？
看来这礼并不好收，王银蛾心思一动，沉吟道:“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只是——因家产分配打官司并不属于我们刑部的事，你们还是另谋高就吧。对了，礼物也一并带走吧，太贵重了。”
百孙氏急道:“不行啊，大人！我们听说，老二已经找衙门的人打过交道了。到时候，我们一定争不过他们！您就没有认识的人吗？”
王银蛾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
百孙暗暗拉住自家媳妇，呵斥道:“这说的什么话？王大人怎么会在朝廷里没有朋友呢？”
说着，又殷勤地看向王银蛾:“大人啊，请你帮帮忙。”
王银蛾垂下眼睫。那老二不知道找谁打通了关系，要是对方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人，她拿什么帮忙。可是一直让这家子缠住，可不是个好事。
于是，作沉思状起身，忽然惊声道:“抱歉，这时辰不早了，我还得赶去刑部。这事容我思量一会儿，你们先回吧。”
“这事——”
“家产早已分好，如今只是再分配。你们不必过于担忧。”王银蛾向门口伸手，“你们请回吧。对了，东西也一并带走。”
“大人，这是一点小心意，您就收下吧。”
王银蛾笑而摇摇头:“不必要，你们自己留着用吧。”
帮不帮还是一码事，她突然想到，自己尚未立足根本，要是有人拿贪污受贿的事举报她，可是一桩麻烦。如今受了人家人情，虽未打定主意帮人家，但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因此回到刑部，坐定，两只耳朵也格外注意起外面的风声。
门扉扣响，小厮进来添茶，随口传了声口信。
“王大人，一柱香后，奎大人要在大堂开个小会，届时别忘了去。”
“晓得了。”王银蛾埋首回道。
等人走了，她这才若有所思地擡首，看向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
会上，奎秋说了些体面话，就吩咐底下人的任务，其中牵扯到一桩富商争财产的案子拿不定主意让谁去。
王银蛾觉得有些熟悉，就听奎秋说道:“百孙是个富商家族，今日百孙老爷过世，家里两个儿子都觉得财产分配不均，闹到上面来。你们谁去？”
底下的官员们纷纷沉默。
按理说这是个肥差，可以捞上一笔不小的油水，大家应该跃跃欲试吵着要上，但为何都沉默不语呢。
王银蛾心觉古怪，就听对面一个同僚开口:“这家产分配之事本是百孙老爷在世时拟好的遗嘱，有什么可再争的呢？”
“是啊，”另一同僚抚须附和，“百孙这两个儿子可都不是吃素的，要是不得到好处，两头受难。”
“依我看，王大人为人细心，处事周到，更适合接这个民事纠纷。”
“说的在理。”
王银蛾一双眼睛瞪得贼大，左看看右望望，嘴张了张没发出声音。只见面前几位同僚纷纷点头，装模作样地夸她几句，真把她当傻子啦。
可是她不要做傻子，别人也要逼着她当傻子。奎秋开口了。
“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就让王银蛾接手这案子。相关资料待会由专人交给你。”
这语气真把自己当爹了。王银蛾心里几乎气笑，面上却要淡定，拱一拱手:“属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