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3节(1 / 2)

若周天星辰大阵并未真正启动,横虚真人怎能从大阵中测得天机?

若不曾测得天机,那所谓昆吾百年大劫与能救昆吾于水火的谢不臣,又从何得知?

一切都只是作茧自缚吗?

还是横虚真人有什么秘法,将过往的记录抹去?

可他自己都对外人说是测来的天机,抹去记录对他有什么意义?

正常人拿到这玉简,看见玉简上一切相关之记录,都会生出种种的怀疑和联想。

本来谢不臣觉得,见愁也该这样想。

甚至就连她这一刻说话的神情都不见得有什么异样。

可也许是某一种强烈的直觉吧,他竟偏偏觉得见愁这一刻的回答与言语是如此古怪,实在不像是真话。

眸光微微一闪,谢不臣看似云淡风轻,可心内没有半点放松,只看似不经意道:“所以,见愁道友也觉得,横虚或恐是作茧自缚?我在阴阳界战重启时,眼见过他种种异常,只觉他未必没有心魔。毕竟他与扶道山人交情甚厚,并不作假,且也并未料想自己为一己之私竟造成崖山千修陨落的严重后果,纵表面平静,夜深人静时只怕也很难不生出几分愧疚。如此一面难安,一面又难保不怀疑昆吾终有一日将步崖山后尘,日思夜想,生出魔障,才臆出这所谓的大劫来。如此,倒令人叹惋了……”

这话就是试探了。

见愁转眸向那耸峙于云海尽头的诸天大殿看了一眼,隐约还能看见高处那周天星辰大阵旋转的银色流光。

但感觉已与往日见时完全不同了。

当年初到昆吾诸天大殿,只觉此阵玄奥莫测;如今再见,却是鬼气森森,说不出的诡谲。

殿内众位长老,尤其是众位弟子,被她回眸这么一看,都是心头一跳,差点没吓得丢了魂。

但正要躲闪时,她已收回了目光。

方几上酒盏依旧,见愁终于还是伸手端了,但看着酒液却暂时没饮,反而抬眸,注视着谢不臣,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嘲讽:“横虚真人一朝自戕,昆吾上下最高兴的人莫过于你了,再假惺惺说什么叹惋,只怕真人在天有灵,也要死不瞑目了。只是青出于蓝,死在你的算计里,他不算冤。”

面对这般尖锐甚至辛辣的言语,谢不臣面上的表情几乎称得上是纹丝未动,甚至还笑了一声:“不过是因势利导罢了,称不上什么高明。”

“早在共探雪域密宗时,你就已经得了九疑鼎,却向横虚真人隐瞒。随后你过问心道劫,横虚便只好费尽心力为你硬扛,只因你是能力挽狂澜、救昆吾于既倒的道子。及至阴阳界战,横虚真人与扶道山人拔剑先往八方城,曲正风该在后方。他何时离开旁人或许不知,你当时却不可能不知。但一未提醒横虚真人,二还偏偏在横虚将受元始劫罚时以九疑鼎为其挡之,便是故意要保他一命,又不使他存有足够的实力。如此不必陨落于极域,让他有命回到昆吾,才可与曲正风一番对质……”

细细想来,件件令人心惊。

旁人谁不当谢不臣关键时刻对授业恩师出手相助,是个好徒弟,可在见愁事后想来,只觉着实歹毒!

“当日殿上,那一句‘愿闻其详’,也不过惺惺作态。他横虚走一步算三步,你谢不臣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杀我证道纵是横虚唆使,你心底却不可能有半分后悔。横虚在自戕前将一切的过错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因为在他心目中,最重是昆吾。为昆吾,他要保全你,也要保全你的名声。而你,对此一清二楚。”

真不敢想,横虚引剑自戕时,该是何种心境?

只怕在极域八方城一战里看他祭出那一方九疑鼎就已有所了悟,再到诸天大殿上听那一句“愿闻其详”便算彻底明白。

可那时的横虚,还有什么选择呢?

他已经身败名裂,固然能以言语揭穿谢不臣种种算计,甚至道明当年杀妻证道之事,使谢不臣为天下修士唾骂,可他又如何能选?

生为昆吾,死也不悔。

所以干脆一身揽下所有罪责,还以曲正风之安危为筹码,为自己这狼子野心却也必将重振昆吾的徒弟,换了见愁一道誓言,为谢不臣、为昆吾,铺平了一条坦途。

快四百年过去了,过往的细节,由她一点一点数来,竟依旧让人觉得历历在目。

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一般。

风吹动着云海,边缘上的层云如浪花飘散。

谢不臣似乎回忆了起来,他重新为自己斟酒,只道:“见愁道友之言,惊世骇俗,若此刻有外人在此,将这一番话听了去,只怕是要目瞪口呆,万万不敢信。所以纵然都是真,说来又有何用?”

他当真是敢做也敢认。

这一份深沉的心机,实在叫人想来都觉得骨头缝里冒寒气。

见愁喝了一口酒,似乎要借这一盏的醇烈将心中某种情绪压下去,放下酒盏才笑:“只怕当年的你连曲正风的计划都猜得一清二楚,人都说我崖山从昆吾这一劫中受益,可你谢不臣才是这背后真正的大赢家。一番精妙算计,多智近妖,可天下却只知你有几分无辜,而不知你筹谋之深。想来谢郎妙计无人赏,总有些许孤芳独绽的寂寞吧?”

“哈哈哈……”

谢不臣终是难得笑出了声来,往日无数人已经熟悉的冷淡谨慎从眉目间褪去,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种无法遮掩的锋芒!

他重为见愁斟酒。

这一时只由衷生叹:“见愁果为谢某知己!”

叹完,却又静默片刻,道:“不过曲正风,是个人物,可惜了。”

见愁神情阴郁下来,没有言语。

谢不臣却自斟一盏,端在指尖把玩,平静的眸光随那酒盏中的波光晃荡,续道:“他亦早看出我与横虚不过是与虎谋皮,只问我能否速攻入八方城。须知缓攻消磨极域实力,于我十九洲更为有利。他这提议,无非是想十九洲与极域势均力敌,而作为主力的昆吾亦必将折损更多,方便他屠戮昆吾罢了。只是立身太正,实在难容于己。”

有些事,旁人看不清,但他们实在太清楚了。

曲正风为的不过就是那一口不平之气罢了,固然知道昆吾大多数人无辜,也偏要一意孤行。

否则,崖山千修,竟是活该倒霉吗?

横虚真人虽只存了一分害人之心,却酿成十分害人之果,旁人站着说话不腰疼,只言崖山只能向横虚与昆吾寻这一分之仇,可这剩下的九分,意怎能平?

见愁只恍惚记起,自己当年与曲正风尚有一场未竟的约战,没成想,一拖竟再无一试高下的机会了。

她沉默了许久,才端酒饮尽。

冰冷的眉眼间,那一线红痕出现在眉心,透出几分隐约的戾气。

她来时,谢不臣尚且未觉,这些年来更是几乎不曾碰面,但此刻目光掠过她眉心,便发现了几分微妙的不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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