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白抿了抿唇,双手紧紧一握,将手中神经中的涩然用力驱回心里,他邪肆一笑,带着蹩脚的勉强。“哟,这柳教授原是这般经不得事的,不就是一次绑架而已,你竟怕得连性格都改了?我江白以往认识的柳教授,一本正经的冷傲,遇事更是自若处之。啧,教授果然是教授,受不得一点皮肉之苦。皆言百无一用是书生,莫非真真是如此?”
柳长卿听他如此揶揄,却也不恼,反倒笑得有些开怀。“只因我已明白,我不过是浮生光影里的一个影子,真正的光,永远是真正的柳长卿。”
“可你可知晓,有光便有影子。”
“是啊,如影随形。可若要你选,你会选谁站在你面前?”
江白呆住了。
柳长卿却早已预料到他是如此反应,他说:“如果是组织,他们要的不是我;如果是方玖,他要的也不是我;文学教授何其多,少了一个,便再聘一个。而你江白,要的是激情与快感,我给不了你,他······我想,在江湖混迹,能被组织器重且让方玖看上的,定然是一个特别的人物,自然刺激的事儿也便不愁没有。因而,在你江白这里,要的也不是我。”他合上杂志,朝阳台走去,却只走到玻璃门边,遥遥望着含了整片斜阳的江水,“若不是为了这躯壳,我便不需躲在此处。即便现下死去,又有何可惜?只可惜,这一个躯壳,我想替一个人留着。”
“谁?”
柳长卿但轻笑不语,眸中霞光万丈,像极了那剩余的辉煌的希望。“想替一个人留着。”
☆、不妙
啊,原来所有的冷傲与泰然,皆是最强硬最孤独的伪装罢了。从空无记忆的孑孓到如今被人尊重的教授,究竟多少孤寂与痛苦被淹没在深沉的夜里?一个高却瘦的身板,承载了自己,亦承载了他人。
江白替身侧躺着的柳长卿擦擦眼角剩余的一点晶莹,听取他沉沉睡去的呼吸,江白莫名烦躁。他掀开被子,悄声走到客厅,揽过爬上沙发的生竹,藏身黑暗里。
只有烟的一点星光在热闹地跃动着。
该死,他竟然没能控制住自己!如此一来,怕是惹上大麻烦了。
他虽骂着自己,可若当真窥探内心深处,他又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或许还能算是一件好事。
可他柳长卿,终究是要走的。他说要将这躯壳留给一个人,却不知究竟是谁,若是是留给方玖······他忽而很是不情愿地打岔了这想法。过了半晌,这念头却又找上门来了——若是是留给方玖,证明柳长卿的确是看上了方玖了。两个都是!
他江白哪一点比不上方玖?要相貌有相貌,要钱有钱,要职业······虽然这份职业说出来的确比医生要寒碜些,可好歹他是个组长,而他方玖不就是一个普通医生么?这职位就把他比下去了好么?他恨恨想着,竟不觉这烟要烧完了。直到烟头烫着手了,他方如梦初醒急忙将烟头摁熄在烟灰缸里。而后又点燃一支。
他向来抽烟不多,这一夜算是抽得最多的一夜了吧。他一人焦躁地窝在沙发里,一支烟一支烟地抽着,直到实在困了歪头睡倒在沙发上。
第二日日上三竿,江白幽幽醒来,瞧一眼窗纱后宁静的景色,慌忙坐起扭扭脖子,正欲站起回检侦组,忽而忆起昨日告了一日假,便又重重躺倒在沙发上。
他江白,最喜欢的除了到知白咖啡屋喝上一杯盯盯情况外,就是睡觉了。睡着思考,他认为是最有效的方式。
他一躺下,忽而觉得腰间有些酸软,右手往腰间摸去,却摸到一张薄绒毯子。他初时以为是生竹,可再仔细摸着辨认,显然是他房里挂在衣柜里的羊绒毯子。他一惊,暗叫不妙。
江白蹑手蹑脚朝房间走去,轻轻推开了门缝,只见床上侧身躺着一个人。这人曲线不太弯,盖着张薄被,从脖子以下,皆严严实实盖着,只露出一双瘦削的脚。江白走过去,想着偷觑几眼看他是否醒了,孰料头一探过去,那双未睁的眼眸却有些吞吐地说道:“江组长,我······有些不舒服。”
江白闻言,过去一伸手摸向他额头,不明所以,问:“并没有发烧,你何处不舒服?”
柳长卿脸色为难,有一丝红晕染在脸颊上,这使得他原本苍白的面容难得的有了血色。他不语,只是睁开双眸不自在地看着窗帘。
江白欺身过去,看了他脸上神容许久,恍然一笑,将他连薄被一同抱起,柔声道:“抱歉,你累得睡着了,我便让你先睡去了。我这就帮你清理清理。”
乍闻此语,柳长卿脸上绯红一片,像极了闺阁中娇艳欲滴的红花。这与平日里高冷的人形成鲜明对比,江白忍不住在他脸颊上啵地亲了一口,还不忘说上一句“这苹果好生香甜”。
进了浴室,柳长卿却将他推了出去。
江白朝里面失笑嚷道:“我看你无甚经验,要不我来?”
“你很有经验?”这语调里,满是不快。
“当然不是,毕竟我动手比你自己要方便许多。”
里头无有回应,只有流水的声音缠缠绵绵流泻而走。大约半小时后,倚在门口的江白疑惑不解又担忧不已,问:“还好吗?”
无人应答。
江白一慌,就要撞门而入,不料此时门却一开,从内里伸出一只白手来,将他一把拉了进去。江白一愣,瞬间便眉眼禁不住含笑。
和着水声,江白的声音传出了浴室。
“我说你不行你还要死撑,在我面前你什么面子没掉?你可足足浪费了半小时的时间,浪费了半小时的水,你来交水费么?”停了一会,似是要仔细认真工作。可不足两分钟,江白又忍不住揶揄他,“平日不做运动,操劳一点便累得不行,怎不拿出些做研究的力气来做做运动?若是体力够了,你昨晚便能睡个好觉了。噢,对了,昨夜可是你替我盖的被子?谢······你既然觉得不舒服那你起来给我盖被子做什么?好好躺着就是了,不舒服直接叫醒我来帮你就是了。你真是······”
他话未说完,柳长卿撑在墙上的双手忍不住一抖,口中便逸出了声。江白动作一停,仰头哈哈大笑。这笑得花枝乱颤的,确实像个天真无忧的孩童。
柳长卿眉宇一凝,欲匆匆转移他注意力,便问:“为何到沙发去睡?”
这一问完,柳长卿便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身体一僵,便觉江白已沿着腰背伏上,低沉的嗓音吹在他耳畔,像一首拨人心弦的歌。他道:“为了让你想我。”
江白将柳长卿身一翻,便将他压在了墙上。
第二日一早,江白需要回检侦组,还要顺道将柳长卿送到方玖那注一支血清。虽说到目前为止江白对这血清功效仍然存疑,毕竟低血糖也不是这么治的。只是方玖与柳长卿在一条船上,大约也不会祸害柳长卿,便先将他送去,再好好逼逼方玖如实说出缘由。
江白离开前先将生竹领去沈大爷处。
门一开,却见沈大爷有些精神不振,江白担忧地问道:“沈大爷,怎的睡不好?”
沈大爷朝他翻翻白眼,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道:“你沈阿姨睡得沉,她睡得好,我睡不好。”
“你俩睡一块儿,阿姨睡得好你怎睡不好?”江白将生竹放了进去,自己却站在门口,料想也是不愿耽搁了上班时间。
沈大爷挑挑眉,有些无奈,更多的却是欣喜,面带奸笑,他道:“这两日楼上时不时就砸铁砸锅的,楼下怎能睡得好呢?”
“砸铁砸锅?我并没······”江白恍然,尴尬一笑,道:“柳教授怕狗,有时生竹非要去逗柳教授,便整日整夜的跑来又跳去、蹦床板又扔东西的,日后柳教授若在,便多多劳烦您们照顾照顾生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