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反驳。”
“好的……”
998乖巧跟着乔郁上了后排座位，但乔郁的手却一直没松开。向影往后看了眼，他这台车确实宽敞，乔郁和那台AI之间再坐一个京畿都不会显得挤；他们俩各自靠着一边车窗，手却在中间的空处交叠着按在座椅上。
乔郁确实不一样了，他记得之前乔郁还对于喜欢上AI的事情羞于启齿。
“那就出发去接京畿了。”向影这么说道。
也没有谁故意不吭声，但车里确实没人说话。乔郁就一直抓着998的手，直到那只原本凉凉的手被他的温度传染，也变得热乎起来，他还是没松开。他维持着那个姿势看窗外，不知为何而沉默。
然后一行人便顺利地接到了京畿，沉默也随之打破：“好久不见啊乔郁，还有向少爷！”
他倒是很自然，坐到了向影身边的空位上，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往后看：“它还正常吗，这段时间以后没有什么功能上的问题？”
不愧是AI的研究者，一上来先关心的就是性能问题。
“没什么问题……”乔郁这么回答道，又补上一句几乎听不见的末尾，“倒不如说就是太正常了才不正常……”
“什么？”
“没什么……”
京畿没作他想，又转回头看着向影：“我还真找到了点相关资料！”
向影撑着下巴，超平静道：“有发现就直说。”
“嗨，向少爷你太冷淡了，都不给我点揭露秘密的气氛。”京畿看看向影，又看看乔郁，自顾自地往下说，“说起来乔郁你当时就应该提那个事啊，因为它是背开结构，我都完全没想到前面还藏了什么零件……不过也难怪，修理处理器的时候一点异常都没有，我还在想老师是怎么做到的……”“说重点。”向影道。
“原来你在听啊，我看你那么没兴趣的样子。”京畿笑嘻嘻地说，“我回去找到了一大堆的当助手时候的资料，基本可以确定一件事。”
车里所有人看起来都很淡然，即便京畿说得满脸兴奋，乔郁仍靠着窗户，并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998却微妙地转过头，看了自己的主人一眼。
他的视觉锁定到那张脸时，明明计算出的结果是“无表情”；可他手上的传感正在说明——乔郁很紧张。如果他像人类一样拥有痛觉的话，对方抓住他的力道已经足够抓疼他了。
出声安慰/假装无察觉/以肢体动作安慰……
计算结果在反复变动，人类的心理充满了不确定性，并不是概率高就代表结果必然正确。如果他们是恋人的话，此时他应该适当的给出安慰……可他不解，记忆数据中里的他，所有的行为都是这样计算后选择正确概率最高的答案进行反馈吗？
明明不是，他现在重新去计算那些情况的话，只会得到截然不同的答案。
他最后选择了假装无察觉，只默默坐在原位，目视着前方，仿佛什么都没在思考。
第137章 寻找实验室（中）
“老师XX97年的时候向AI管理委员会提交了初稿程序，还有发展方向，然后被叫停。但他并没放弃，持续研究了几年后……我就当了老师的助手。”京畿说道，“我敢肯定当时我们在不断完善的那个引擎，就是它胸口损坏了的那个零件的本体。”
向影垂眸思索着，顿了顿才道：“继续说。”
“OK——”京畿一边说，一边从随身的包里抽出一本一看就知道有些年头的笔记本，快速翻开到其中某页继续解释道，“我的笔记上记录的是，一共有三台引擎，核心构架和最开始的制作我没有参与，我主要参与的是后面的调试……记笔记可真是个好习惯啊，每次调试的结果和改进路线我都记着呢。”
京畿又侧过身，伸长了脖子看向乔郁：“意思就是它很有可能恢复原状，研究室应该还有两个备品；它的构架和原理我不那么清楚，可如果已经有备品了，在那个基础上调试到可以使用的状态，我想是没问题的。安心吧！”
——乔郁的手松开了。
在他的主人开口说话之前，998先察觉到了这件事。
这意味着安心吗？
乔郁吐出一大口气，就好像之前京畿那么长一段话的期间他都屏住了呼吸般：“……我知道了！那之后就靠你了！”
京畿挤眉弄眼道：“只要钱到位，什么都好说。”
“……”向影皱着眉，斜了他一眼，“只要你能出成果，后续投资都是板上钉钉的事。”
“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京畿笑得非常灿烂，仿佛已经看到大笔资金进账。他从口袋里掏出他的莉莉，可爱的微型AI蹦蹦跳跳地爬上副驾驶的靠背，再翻山越岭坐到前面去：“莉莉复活！让莉莉来给你们带路！”
艾莉丝笑着道：“那麻烦你了。”
莉莉从自己的身体里拽出长长的线，艾莉丝便接过来，接进自己侧颈上的隐藏插口中。
车已经在往津下开了，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能见到荒废已久的私人研究所，能找到修好998的关键。一想到这些事，乔郁就觉得心跳在不受控制地加快；越是到这种时候人越害怕出岔子。
越是接近希望，越害怕摸到的是绝望。
就在这时，向影忽然开口道：“普通的AI，有办法把这个引擎装上去吗。我的意思是，需要特定的构造？”
“你说米奈吗。”京畿毫不避讳，坦言道，“这个不好说，得看具体情况；再说了，有我在，改造一台AI还不简单。”
向影有的是能力修好他深爱着的那台AI，他不那么做的原因是害怕同样的情况一再发生。无论是受到外界损害，还是机械出现意外消耗，他都有可能再次经历米奈忘记他的局面。
原本是这样的。
但随着998的秘密被不断地挖掘出来，乔郁能猜到向影的想法——如果能让米奈同样拥有“人格”，不再用程序计算模拟爱情，向影当然求之不得。
倘若他们在研究所里找到了备品，那没有理由不给米奈装上。
京畿还手舞足蹈地和向影说了一大堆关于这方面的理论，乔郁则一直牵着998，直到他们抵达熟悉的津下区。
周边的风景和乔郁平时看到的并无分别，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他们一路穿过住宅区，朝着更深处的无人地带走。向影有意无意地说：“研究所建在这种地方，物资采集都很不方便吧。”
“物资的话，基本上每周都有专车送来。”京畿回忆着道，“说来也奇怪，那么大的研究所，就只有我和老师两个人，他没再请别的助手。”
“……因为不想让人知道他在研究违规项目。”向影道，“这么说，网络上的传言可能是真的。”
乔郁：“什么传言？”
“他为了研究经费，才和林氏财阀的女儿结婚。”向影皱着眉分析道，“就算他在AI研究领域有所成就，想要自己出资建研究所是不可能的；但他又想继续他的研究，所以只能想办法获得财阀的支持……”“说起来我还见过几次师母，”京畿跟着道，“但我不觉得是这样，师母对老师很有爱的，隔三差五会做很多好吃的专程送来研究所。”
“是吗，那可能是我想多了。”
乔郁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里面似乎只有他知道，鹿姐和滕东森其实是离婚，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丧偶。他忽然想起秦老板的话，说滕东森就好像知道自己要死了一样，很突然地净身出户。
如果他们感情真的很好，鹿姐没有理由不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吧，他还不久后就病逝了。
——其实他没必要去猜里面的爱恨纠葛，他只需在意998的事。
道理是这样，可乔郁还是按捺不住去想。包括998是怎么从滕东森的研究所里到了AI自营店的仓库里，甚至又做为特价机出售到他手里。他无意识地看向窗外，道旁全是繁茂的树木，即便在冬日里仍保持着墨绿的颜色。这里压根就没有车行道，向影的车还比普通的四座车尺寸要大不少，在这里显得局促极了。艾莉丝尽力把车开得稳当，却仍时不时有颠簸传来。
等等，这里为什么有点眼熟……
住在津下时，乔郁连散步都没时间，更别说往无人区走了。但现在眼前的模样让他似曾相识，脑袋却卡住了似的半晌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来过这里。
直到车开出了林间，前面忽然开阔起来，露出让乔郁更为熟悉的画面——满地的废弃材料、爬满藤蔓的金属外墙……是998离家出走到没电时，暂时栖身的旧工厂。
车就在这时候停下了，不知何时爬到艾莉丝肩膀上去了的莉莉举着双手欢呼道：“目的地抵达！”
这是什么惊人的巧合？
这里不是工厂吗，哪里都不像是个研究所啊！
“是这里吗？”向影问了句。
京畿说：“不是，但是是这附近……我不记得具体位置了，得找。”
第138章 寻找实验室（下）
结果他们就在废弃工厂门口下了车，艾莉丝将车停好后，京畿走在了最前列：“我记得是这个方向，肯定能找到，放心！”
乔郁在路过工厂侧面时脚步停了停，看向某个位置。一直紧跟在他身边的橘子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眼便察觉到这是数据里存在过的地方——正是之前乔郁问他记不记得的地方。
他所拥有的记忆全部转化成数据储存，对于他而言，不会有记忆模糊、记忆褪色的情况。
他现在都能将那段记忆调出来，和眼前的场景重合。但998现在并不想做这个，他视界里的乔郁，此刻眉目中藏着难以捕捉的难过。
语言安慰他/牵住他的手……
多种反馈方式在0.5秒内排列出来，带着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的概率，供他选择。他该选择最能安慰到乔郁的那种反馈，可他的系统却迟迟没有下指令。有1%的可能，他做什么都无法安慰到乔郁；在做出选择之前概率也不能决定最终结果。
998忽然说：“我记得这里，你来找我，我很开心。”
乔郁茫然失措了一刹那，听见这话后都没来得及收敛表情，就转头看向身边的橘子头。
“喂……快跟上来啊！天黑啦！等会儿走散了就不好找了！”就在这时，领路的京畿扬声招呼了一句。
乔郁抿了抿嘴唇，又牵住他的手，大步流星往那边走：“等你恢复了，你也不能再离家出走了！”
“我不会的。”998在他身后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我记住了！”
京畿带路的方向，是在朝更深处的无人区走。他大概一早就做好了十全的准备，天刚黑下来就拿了探照灯出来照明，时不时东张西望地观察周围，看能不能唤醒他十年前的记忆。走了一阵子后，乔郁打开ID查了查现在所在位置——已经完全到无人区中心了。地图上他们的周围连一个建筑物也没有，说是荒无人烟一点也不夸张。
但要说滕东森偷偷摸摸做研究，把研究所建在了这种地方，又合情合理。
无人区的开发权限虽然在机构，以滕东森的本事想要欺上瞒下，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
乔郁一边走一边琢磨着这些，前面向影忽然停下脚步，他连忙道：“是不是找到了？！”
“……没找到。”向影有些气喘，“他说折返。”
“对！可能是往西面，我感觉我们走过头了……”京畿这话说得极其不靠谱，可除了他和鹿姐，可能就没人知道这个研究所的存在了。乔郁只能相信京畿，如果他想修好998的话。
京畿和向影都属于长时间坐在PC面前的人，刚开始京畿还能边找边和向影聊上几句，在找了一小时仍然无果后，京畿也不再说话了。
一行人在无人区的树林里走着，只听得到踩断树枝时的细微声响，再就是向影和京畿的喘气声。
这地点运动量对于乔郁来说还真不算不上什么，他脸不红气不喘，唯一的问题是烦躁——找的时间越长，越可能无功而返。
非常突然的，一直走在他身后像在守护他安全似的998轻声说：“我背你吗。”
“诶？”
“他们都累了，”998说，“你累不累。”
“我不累……”乔郁摇摇头，“这不算什么。”
比起998醒不过来那段时间的煎熬，这真的不算什么。
“如果你累了，我可以背你，或者抱着你。”998认真道。
“嗯。”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越来越沉，艾莉丝都不得不打开她指尖装着的电筒帮助照明。京畿开始烦躁了起来，偶尔冒出两句话都是在抱怨自己的记忆力太不够用，或是吐槽无人区的路太难走。
998跟他挨得很近，说话声也刻意收敛着，只有乔郁听得清楚：“如果找不到你会很失落吗。”
“……是啊。”乔郁说着，长长舒出一口气。
“是因为我无法回到之前的状态吗。”998说，“我可以分析数据之后模拟成那样。”
“但我不想要。”乔郁认真地说，“有些事我不知道你现在能不能听明白，但这段时间我终于理解了一件事。”
998没回应，只等着他开口。
“遇到拥有人类感情的AI，是我幸运；但我这个人天生倒霉，现在你变回了正常的AI，也许才是正确的发展。……我不知道哪边是对的，我也确实很想念过去那个你，可如果真的无法逆转，我也能接受。”
——是的，他可以接受。
他可以接受998不懂感情，可以接受对方所有的行为只是为了讨好他而计算出来的结果。
事情从一开始就没有那么复杂，只是人类总贪心，以为幸运是常伴自身，忘了它来之不易。
“你不知道怎么爱我也没关系，”说出这句话时，乔郁忽然勾起了嘴角，那是种在他身上很少见的温柔的微笑，“我知道怎么爱你就可以了。”
他的AI却很难去读懂这句话背后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