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也在,她一把将林大山拉到一边,急切道,“好孩子,快跟大娘说说,小宝这是咋了?怎么我听到有人摔杯子了?咋还吵起来了?为啥事啊?”
林大山拍拍惊吓不已的胸膛,哀哀的抓着王氏的手,惴惴不安道,“大娘,小宝兄弟发了好大的火,他——”
谢行俭耳力极强,不悦的冲着门口喊,“林大山!”
林大山双膝一软,呵得险些跪下来,王氏手腕劲大,一把抱住林大山,拍着林大山的背,小声道,“甭怕啊孩子,咱们去外头说。”
林大山呆呆点头,三人快速的离开了主院。
*
书房里,谢行俭一只手搭在打磨光滑的椅扶上,食指漫不经心的在书桌上敲打,诺大书房里,发出的“噔噔”声格外突兀。
林邵白面色沉凝的坐在对面,过了好半天,林邵白突然苦笑道,“我还是那句话,若指使杂耍团谋害罗家的人真的是田狄,你把他交给我——”
“不可能!”谢行俭冷着脸,敲打桌面的手指顿了顿,“你读了十年书,想必明白官场对犯人心软是大忌。”
林邵白喘了口粗气,纠正道:“田狄他不是犯人,他不过是受了家族牵连……”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谢行俭复又敲起桌子,神色复杂道,“田狄既投生田家享受了荣华富贵,就要和田家共存亡,邵白兄可别糊涂了心,自古朝廷抄家,你可看到皇上放过其他无辜之人?若是遇上狠心的帝王,怕是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宗亲王一案,敬元帝好歹放过了十岁以下的孩童,至于田狄,只怪他投早了胎,不然就能躲过这场灾了。”
林邵白动作迟钝的挪动身子,怔怔出神片刻,回过神来突然压低声音,身子微微前倾。
“上回俭弟问我有没有查,我查过了。”
谢行俭脑子里一直在想怎样才能将田狄抓住,猛然听到这句无厘头的话,他一下有些反应不过来。
“查什么?”谢行俭反问。
“查我是不是田家子。”
谢行俭右眼皮突突直跳,他隐隐觉得不对劲时,林邵白却笑得冷淡,“你猜的没错,我和田狄幼时确实被掉包了。”
谢行俭仔细盯着林邵白脸上的表情,深吸了一口气,从牙缝里摒出声音,“你别是想救下田狄,故意诓我吧?”
☆、【二更】
林邵白无端生出几分内疚, 眼里闪着异样的光, “上回在北郊,我之所以不回应你,是因为我怕死,我怕你会发了疯的拉我这个罪臣之子去见官。”
林邵白笑睨了眼谢行俭,“你别笑话我, 我是真的有这么想过, 不过现在想想, 我们相识也有十多年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清楚的很, 你肯定不舍得送我去死。”
谢行俭面色缓和了些, 许是刚才他和林邵白吵得有些凶, 此刻林邵白愿意软下脾气给他台阶下,他当然乐意之至, 便开玩笑的问林邵白从小是怎么看待他这个人。
林邵白莞尔,轻叹道, “恩怨分明,刚正不阿,不逢迎, 无偏私。”
谢行俭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敢情他是黑脸包青天吗?
太看得起他了。
林邵白尚且不知谢行俭心中大大的尴尬,还在那里怼着劲夸赞谢行俭。
谢行俭抬手打断林邵白,笑的颇有深意, “你再说我可就真的怀疑你是故意的了。”
林邵白抿抿嘴,失笑道,“田家是当今罪臣,我岂敢胡乱的往自个身上套罪名,这要是让朝廷知道了,是要杀头的,我家中还有幼妹要照顾,若不是有铁证,我怎敢开这个口,你要相信我,我确实是田家子。”
谢行俭保持着怀疑,“你真的不是因为田狄才……”
林邵白抚着额头,不紧不慢道,“我还没大义到为了田狄,将自己往火坑里推,我之所以今日说给你听,是想让你将田狄交给我……”
“不可——”谢行俭脱口而出。
林邵白急忙道,“你听我说完,田狄陷害罗家,无非是记恨灭族之仇,倘若我跟他说清楚他并不是田家子,他定会放下仇恨。”
见谢行俭面无表情,林邵白微微惆怅,“我做事向来稳妥,田狄那边我肯定能说服,这点你只管放宽心,他从小就跟我生活在一块,我的话他还是愿意听的。”
谢行俭微微皱眉,见林邵白一脸认真的模样,他忍不住轻点脑袋。
“那好!”林邵白蓦然站起身,热切道,“事情就这么说定了,俭弟你说话算数,此事决计不惊动大理寺亦或是罗家,全权交给我来处理。”
谢行俭强自按住心头乱跳,懊恼不已,“邵白兄是不是误会了,我只说让你劝田狄放下屠刀,可没说……”
田狄还恨着他呢!他总归要搞明白这件事吧?怎么听林邵白的意思,田狄的事不要他插手了?
林邵白摸摸鼻子,道,“田狄他既然不是田家子,那他就是无辜的,俭弟你若是喊来朝廷的人过来观望,那些人眼睛毒的很,定然会说“既然田狄不是田家子,那真正的田家子是谁?”,俭弟,你不会大义灭亲到将我推出去吧?我上有老……”
谢行俭脑壳痛,连连道,“你歇歇吧,之前我就说你是老妈子碎嘴,如今你是真的坐实了这个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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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也是肉长的。”谢行俭揉揉眉头,自嘲道,“前头我还说做官不能软下心肠,如今…面对你,我破例了。”
林邵白愧疚的点头,眼睛湿润,“我就知道你小子不会眼睁睁的送我去死,这两天你且在家中坐着等消息吧,我定会在后天你去大理寺上交庆贺文书前,亲自押着田狄向你问罪。”
“问罪就算了。”谢行俭忍住笑,“我也不喜欢舞刀弄枪的大动干戈,搞得人心惶惶,如果你能让田狄收手那是再好不过的,我先前不同意你带走他,主要是担心他一直想着为田家报仇,如果你能将他的身世说清楚,能打开他的心结是最好不过的,逝者已矣,珍惜当下才是最重要。”
林邵白交叉放在胸前的手倏而收紧,转头冲谢行俭笑道,“你说的对,你且等消息吧,我先去忙。”
说完就起身往外走,谢行俭看着林邵白匆匆离去的背影,轻轻敛眉,开口喊住林邵白。
林邵白适时定住脚,转头看了他足足有半晌,低低道,“俭弟可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的?”
谢行俭叹口气,走近一些,“邵白兄,你既知自己是田家子,怎么就……”没想过找罗家报仇?
若是旁人,谢行俭是不会问这种话的,只是这人是林邵白,加之待定的受害方是他岳父家,他总要问个明白。
林邵白沉默许久,忽开口道,“田大人生前有一妻四妾,这还不算房里放的无数个丫鬟通房,光女儿就有六个,儿子……十一个…”
谢行俭闻言赫然,田大人…真能生啊,都快赶上宫里的皇上了。
林邵白慘然一笑,讥讽道,“田大人也是科举出身,虽是农家子却生的俊俏非凡,当年骑马游街时,一下就勾走了待字闺中的田夫人的魂,田夫人是京城击钟鼎食的商户女,田大人觊觎田夫人的丰厚身家,田夫人迷上田大人卓越的相貌,真真是一对人以群分的夫妻,两人竟然还稀里糊涂的恩爱了两年。”
“田大人入了官场后,越发的喜好风雅,将男人的几两烂骨头挥洒的淋淋尽致,田夫人大字不识,生性却爱浪漫,每回田大人自作主张的抬回一房美妾时,都会准备一份亲手打造的破烂玩意哄田夫人,久而久之,家里的女人比下人还要多,生养的孩子自然也就多如牛毛。”
谢行俭静静听着,轻声叹息,“自古男儿多风流,田大人管不住下半身是有错,但正妻田夫人竟这般就被糊弄过去,也是有问题的。”
“她何止有问题!”林邵白咬牙切齿道,“但凡这个女人机敏点,那她好不容易生下的嫡子也就不会被人掉包了还不自知,府里的妾室踩她头上,她连个屁都不放,只一心糊涂的以为丈夫还敬重着她,那就意味着心里有她,真是可怜又可笑的一女子。”
林邵白骂得头发晕,谢行俭见他脸色泛着不健康的红晕,连忙喊居三冲杯红糖水过来。
林邵白歪在椅子上大口喘气,眼睛眯成缝,支吾道,“俭弟,我这是怎么了,眼前一片漆黑……”
谢行俭吹吹红糖水,无语道,“你自己的身子都不知道么?”
哎,又是一个贫血小伙子。
林邵白双手乏力,喝下红糖水缓了老半天才清明过来。
“以前也有过晕眩,却也没今日这般厉害。”林邵白心有余悸的道。
“以后多备点糖果在身上。”谢行俭再度坐会椅子,嘱咐道,“你身子本就虚,一旦激动脑门充血……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你只需记住一句话:日后多补补身子!”
林邵白扯动嘴角笑笑,“瞧你娴熟的样子,莫非你跟我一样——”
“谁跟你一样!”谢行俭当即反驳,“我身体好着呢!”
林邵白憋着笑,不欲拆穿谢行俭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我是田家子的。”林邵白伸出手遮住屋内蜡烛投射过来的光线,屋子里寂静安宁,他突然朝向谢行俭。
“田狄在京城的事,其实我比你要早知道一会。”
谢行俭面无惊讶,定定的坐在那听林邵白往下讲。
“田夫人虽愚笨不善管事,却不失有一个家产丰厚的娘家,娘家哥哥也是好的,自从田家出事后,娘家哥哥得知妹妹唯一的儿子尚留在雁平,便火速派人去接田狄,不成想慢了一步,朝廷的押解官兵已经提前将田狄锁进了牢车,为了妹妹的唯一骨血着想,田夫人的哥哥散去了大半身家将田狄从死囚犯里换了出来。”
“田狄难道现在在他舅舅那?”谢行俭忍不住问。
林邵白摇头,“田狄不傻,他若是出现在舅舅家,势必会害了舅舅,所以他得了自由后,先去京城田家旧宅挖出了田家出事前慌忙藏下的银子,有了这笔银子,他雇佣了杂耍团潜伏进罗家,打起报仇的主意。”
“原来如此。”谢行俭恍然大悟,“你见过他没有?田狄他现在在何处?”
“还未见。”林邵白如实答,“他对自己的身世还蒙在鼓里呢,田狄一心想报仇,惹得奶他长大的薛妈妈湿了眼,可田家的人都死光了,薛妈妈找不到人能劝住田狄,后来打听到我在京城,薛妈妈便找上了门。”
“这个薛妈妈——”谢行俭插嘴,他那第六感冒又出了头,一般少爷身边的奶妈多多少少都有点问题。
“没错。”林邵白点头应是,“田大人的小妾当年买通了薛妈妈,将我和田狄掉了包,薛妈妈待田狄是真心的,所以在田狄铁了心想和罗家同归于尽时,薛妈妈求上了我,希望我能去劝一劝田狄,让他放下子虚乌有的仇恨。”
两人谈了一个半时辰,见夜色渐浓,林邵白这才起身告辞。
……
“邵白兄。”
谢行俭将林邵白送到大门口,忍不住确认道,“你对罗家真的没有一丝仇恨吗?”
他不希望搞定田狄后,不知道哪一天又冒出一个“田狄”,林邵白是他的兄弟,如果两人真有一天站在对立面上,他不能保证他能冷下心来对林邵白下手。
“你还要我说几遍?”林邵白翻了个白眼,淡淡道,“我是我爹娘带大的,家中还有妹妹,我与田大人一家只是主仆关系,仅此而已,从前是,如今连主仆都算不上了,尘归尘,土归土,我与田家已然是陌路人。”
谢行俭不欲多语,林邵白的话他愿意去相信,林邵白说不认祖归宗,那就真的不会。
送走林邵白后,谢行俭一身轻松,这两天积攒的惊恐压的他连着两天没睡好觉,他打发掉过来喊他吃晚饭的居三,关上房门呼呼的睡起大觉来。
谢行俭这一觉睡的踏实,从月上梢头就开始睡,直到朱雀街上的更夫敲响二更天的梆子时,他才悠悠醒过来。
睁开眼,看到面前头顶露出的三个脑袋,谢行俭惊的脑门发抽,险些就这么晕过去了。
“爹,娘,棠笙。”谢行俭艰难的吞咽口水,发怵道,“你们围在我床边做什么?”
“还说呢!”王氏好笑的摸摸自家儿子的额头,“林家小子一走,你就进房睡起了觉,居三喊你吃饭你也不吃,可把我跟你爹还有棠笙吓到了,以为你怎么了呢!”
“夫君饿不饿?”罗棠笙凑上来问,不待谢行俭说话,罗棠笙起身往外走,“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给你端一些过来。”
罗棠笙离开后,一直没说话的谢长义坐到床头。
“小宝,大山那孩子都跟我们说了,你是不是很林家小子闹翻了?”
谢行俭略一迟疑,随口昂了一声,谢长义和王氏脸色顿时一变。
“咋就吵上了呢!”王氏炸呼,“大山说你对林家小子动手了?小宝,这娘就要好好说说你了,林家小子没爹没娘,你别看他好欺负就……”
“娘!”谢行俭黑着脸辩解,“林大山是雁平出了名的胡闹嘴巴子,他的话你只能信一半。”
“那你有没有和林家小子吵?”王氏紧抓这点不放。
“……”谢行俭默默点头,吵当然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