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陆景亭在桃花下趁着阳光为陆景行做剑穗。她也学着陆景亭,利用闲暇的时间足足做了一月。
才做出一个不是那么精美,针脚粗糙的剑穗。
她今已十八有余了,府中的长舌妇做事的时候在私底下议论她是老姑娘,她不是没听见过。
但是她依然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只不过为了有朝一日以侍妾的身份嫁给陆景行,也做做侯府的主人。她拳头捏的死死的。
...
大昭边境,月牙城。
月牙城四处都是荒漠,只有一地是绿洲。这里是大昭与南部其中一个部落,乌驼部接壤的边境。有两国的军队在此驻守,一向都是进水不犯河水。南部也与大昭签订了六十年的休战条例,如今才三十年不到就有有了小摩擦。
月牙城的中心,便是绿洲的所在。城中的居民们在此安居乐业。纵然称不上是繁荣,但也能让城中的居民衣食无忧。
这里的居民纯朴,夜不闭户。城中没有贼人。
经过大大小小几场战争后,大昭军队死伤不过几人。而南部乌驼部的军队则是伤亡惨重,乌驼部不得已提出了和谈。
乌驼部的首领和陆景行各坐一端。
陆景行接过月牙城守城将领递过来的状书,一一向乌驼部的首领陈述道:“经此一役,乌驼部赔偿我大昭军队的所有死伤。在此基础上乌驼部要往后退二十里。”
乌驼部派来谈判的首领之一犹豫了,乌驼部隶属南部十三部落之一,部族中并不富庶。只是乌驼部的男儿都是在沙漠中成长,战斗力超群。
“大昭侯爷,我要请示更高一级的首领,请侯爷再多给一天的时间。”赔偿的事,双方早就已经想到,战败的一方赔偿,本就无伤大雅。
让他犹豫的是协约的第二条,乌驼部整个部族要退后二十里,相当于扩大了大昭边境的范围。
陆景行点头,乌驼部派来谈判的首领匆匆离去了。
“侯爷,乌驼部真的会答应往后退出二十里吗?”长期驻守在月牙城的将领颇为疑惑的出口问道。
如若把这二十里地换成黄金,乌驼部即使心疼,但总归会拿出来。怕就怕乌驼部不再选择和谈,继续纷争,最后两败俱伤。
陆景行眉头微动,低沉的嗓音响起:“他会答应的。南部现在内部纷争不断,各个部落之间攻伐不已,如若它再进犯大昭一步,我们的军队与他们交战,各有伤亡。大昭有时间休养生息,而乌驼部只会沦为部落之间蚕食的对象。”
守城将领低头一想,果真就是这个理,不由自主的赞了一声:“侯爷英明。”
陆景行翻身上马,还未抵达营帐,报信的士兵便匆匆而至。
“侯爷,盛京城来的信。”
盛京城来的信,不必想也知道是谁了。陆景行接过士兵手中的信,熟悉的字体便映入他的眼帘。到了营帐之后,他在拆开。清清秀秀的小字,写的时候笔画却有些飘。
全信不过二十来个字,陆景行读罢忍俊不禁,唇角不自觉地呈现出一个月牙状的弧度。府中的榆钱都开败了,他也该回去了。许久未见他的小姑娘,不知道在府中过的如何了。
“今日庆功。”陆景行这样说道。
底下的将士们都摸不着头脑,如果要轻功也该是在协议双方签字之后,何以这么急。
“明日回启程盛京述职。”
今夜是将士们的狂欢,无论是在月牙城驻守的,还是从盛京调遣而来的士兵,在今夜都没任何的区别,无论是将领还是士兵都没有了往日的架子和严肃的军规,在这里大家都是普通人。众人围着火堆,载歌载舞。
有从盛京而来,略通文墨的将士,还玩上了行酒令。
陆景行虽陪将士们饮酒庆功,但意不在此,直到一个老兵的出现打断了他的思绪。
“侯爷。”老兵走过来,朝陆景行行了一个军中之礼。
陆景行浅应一声。老兵今年看起来略有些年纪的,鬓边已经生了白发。
他慢慢说道:“卑职长在盛京,是盛京人士。二十岁便在此驻守,没想到几年之间家中遭逢变故,父母亲双双遭遇不幸。这么多年了,便再也没有回去过。”
老兵在讲述这段故事时,语气平淡,就像是在讲一个不相干的人的事一样。
他轻叹一声,道:“落叶归根,卑职这辈子生在盛京,最后应是会埋在月牙城了。经年未见,也想念盛京城的风物。烦请王爷寄来盛京的一捧黄土,以告慰思乡之情。”
于他而言,终究盛京城才是故园。
陆景行细细听罢,答应了老兵的请求。老兵向陆景行连连道了几声感谢之后,才离去。年少时也曾拥有花晨月夕的好光景,却在大漠孤烟中了却余生。
战争无情,把活生生的人化为枯骨。两国之间的交战,往往伏尸百万,血流成河。
最终收到殃及的,是有家不可归的士兵和无辜黎民。
陆景行若有所思。他年少所愿是天下永宁。
“不顺风而行,应当追风而去。倘若逆风,也应心中澄明。”这是陆景行尚在书院之时,课上答的话。
不知是谁人弄来了烟花。在空中勾勒出美丽的形状。灿烂的花火,也只是一瞬。
若为化作身千亿,散上峰头望故乡。
...
周杳杳收到陆景行的信笺,说是不日即将返回盛京。她心中欢喜,想着等着陆景行回来以后,该做点什么给他吃,犒劳犒劳。
且想到那日在宫中见到的那个名为暮晨,却与已故太子沈听澜眉眼极其相似的孩子,她的心一直悬着放不下,这种事情信中也说不清楚,只有等待陆景行回来之后在细细告知。
春敷手中又拿了一封信进来,笑着对周杳杳说道:“夫人高兴成这样,陆小侯爷即将回盛京了罢。”春敷倒是猜的很准。
“说来也巧,陆小侯爷来了一封信。没两下的工夫,这小公子也有信来,今儿还遇上了。”春敷手中的信是周熠来的信。
周杳杳欣喜的神色微敛,周熠这小子,平日里没什么事都不会写信来的。况且他现在身在江南,照料祖父。
一想至此,周杳杳匆忙拆了信。
第25章
信中内容,与周杳杳的猜想不谋而合。
浅浅的几行字:祖父病重,甚念,速至江南府上。
周杳杳拿着信的手微微颤抖,祖父入春以来生病已久,她都未曾放在心上。只是因为前世她闭眼之时祖父仍然健在。
况且祖父身体一向康健,为何便病重了。周杳杳心跳略微加速,觉得不太好。对春敷说道:“我要去江南一趟。”
春敷立刻明白了周杳杳的意思,周熠来信,想来是江南老太爷不太好了。她马上挑了府中几个身强体壮的侍卫,与她们同去。
“你留在府中。”周杳杳对春敷说道。她这一走,她与陆景行便都不在府中,对那些个家仆还是得留个心眼。
既然周杳杳都如此说了,春敷自然没有再多说什么。
只是还是略微有些担心,周杳杳在江南毕竟是人生地不熟的,虽然身份尊贵,可离盛京城太远。
周杳杳临行之时,把侯府中的府医也带上了。准备齐全些,总能避免到时候被打的措手不及。且她从小并不是生长在江南,与那些表哥姨母也不熟悉。
...
江南,江府。
江家世代经商,自古以来都是重农抑商。大昭与前代略显不同,农商并重,农业和商业都发展的极其繁盛。江家是做丝绸和瓷器生意的,享誉整个江南一带。富可敌国算不上,家财万贯还是有的。
经商是江家的子弟擅长的。可惜的是,江家几代只有一支出了个秀才,其余的男儿在官场之上都是寸步难行。周杳杳虽在盛京,也是江家最贵重的一门亲戚,遑论国公府嫡女,如今周杳杳嫁入侯府,江家的人更在面上贴了层金。
周杳杳下船时,正赶上江南细雨绵绵。小雨淅淅沥沥,落在水里点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空气里有泥土的清香味。雨下下来了,云团散开了。
“夫人。”前来渡口接周杳杳的是江府的家仆。他见来人衣裙虽素,用料是上好了。梳的虽是妇人的发髻,脸庞上的娇嫩和稚气还未完全褪去,定是周家姑娘侯府主母了。
家仆撑开一把油纸伞,小心翼翼的护着周杳杳前行。大街小巷,青石板路上引来不少的人侧目。家仆见周杳杳人虽娇小,派头却很大。他从前只远远见过周杳杳几眼,再次相见心中暗觉与从前的姑娘大不相同了。
周杳杳感受到了家仆打量的眼神,一心想着快点抵达江府。只派遣了一个家仆来渡口迎接,想必祖父病的很重了。她神色严肃,匆匆往江府赶。
半盏茶的时间,行至江府。烟雨氤氲的水汽,在江府的牌匾上徘徊不散。府前两支石狮子依然庄严肃穆,只是一只狮子略有磨损。
青松种植在府外的夹道上,江南的每一个府邸,便好似一座园林。
守门的人见是周杳杳,立刻由松散转变过来,向周杳杳行过礼。
一只脚踏进了府门,周杳杳便往内苑里赶。
映入眼帘的是,两个小童正在斗蛐蛐儿。身着绯红色衣裙的曼妙女子正在用柚子叶泡的水浸着自己的手指,一副无事的模样,两个小童玩的有说有笑,兴致正足是还动起了手来。
似乎是被两个小童惊扰了,女子小声含着笑训斥了一下。
周杳杳看到此情此景,心中很是生疑。那女子看见周杳杳行至身侧,连连笑着起来迎接:“原来是杳杳到了。你看我这带孩子去了,也没注意到。”那女子见周杳杳表情严肃,未置一词,便接着说道:“杳杳对我没什么印象也正常,我也才嫁给你表哥不久,按照辈分,你应叫我一声表嫂。”
女子巧笑倩兮,竟无一点担忧的模样,周杳杳素来只与祖父亲近,她口中的表哥周杳杳都分不清到底是哪一个。女子唤了家仆过来:“杳杳风尘仆仆自盛京而来,还不快收拾出一间上号的厢房为杳杳接风洗尘。”
家仆应下。
周杳杳已对眼前的人了解了个七八分,家中老人卧病在床,身为小辈不去照料。有小孩要照顾那自然是天经地义的,还有闲心用柚子水来保养十指。她冷冷的说了句:“不必。”
周熠自房里出来,看向周杳杳,唤了一句:“阿姐。”他明显略过了这个自称是他们表嫂的人,对周杳杳说道:“阿姐,进来看看祖父罢。”
周杳杳和周熠相继进了房内。那女子却还是自顾自的泡着她的指甲,直到她的夫郎到来。江长松看着妻子在这里悠哉游哉的,顿时发了火,言语之间带了怒气:“往常你不尊祖父,不周到便也罢了,你在周家姐弟的面前做出这副模样给谁看。”
女子才缓缓起身,懒散的说道:“老头子把江南好几处的地契给了她死去的闺女添嫁妆。如今倒好,外孙女儿出嫁还要给他添嫁妆,外孙女外孙女,说到底还不是个外人。偏偏老头子把她当个宝似的。还不是瞧上了他那死去的闺女高嫁国公,瞧不起我们这些人。”
江长松伸手,将将要在女子脸上落下的事后顿住了:“国公府家大业大,周杳杳如今嫁给当朝侯爷,哪里会稀罕江南的房契地契。”不过,说的也是事实。江长松成亲,都是他父亲下的聘,江老太爷可是分文没出。想到这里,江长松便觉得祖父偏心的紧。
“你还想打我?婆婆不也是这么想的,你心里的小算盘最打的精。”女子看着江长松停在一半没有落下的手,不屑的说道。
江长松心中的确有如此想法,只是不曾明目张胆的表现出来,如今却被戳穿,况且两个孩子也在,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淡淡说道:“还不进去”
女子的脸色并不好看,还是和江长松一起进了门。
周杳杳一进来,便觉得不止女子,府中众人都欢欣的很。除了周熠,其他几个人都在外屋的桌子上打着叶子牌。几个小辈拥簇在一起下注。
“拜见侯爷夫人。”说话的人是家父如今的家主,也是周杳杳的亲舅舅。他没有在牌桌子上,而是守在火堆边。江家世代都不分家,周杳杳外祖父有二子一女。说话之人是长子。
次子和次女都已亡故,只剩下继承的血脉。
周杳杳还未答话,一个衣着华丽,被金丝绣线层层包裹着的女人赢了钱,从牌桌子上下来,半是责怪的说道:“你舅舅啊就是讲礼数,我们是长辈哪有拜见不拜见的。杳杳是个懂事的孩子,还有小公子。这么大了还不会打牌。”言及此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周杳杳冷冷的看着她们,外祖父已经病重,她们还有兴致在这里打牌,便含着笑说道:“舅舅说的没错,礼数还是要尊的。侯爷夫人,便等同从三品大员。不止舅舅,连舅母见了我都应先见礼。先礼数,后血缘,这规矩舅母不会不懂吧?”
自恃是舅母的人被周杳杳堵的哑口无言,不情不愿的对着周杳杳行了礼,暗暗的嘀咕了一句周杳杳不尊敬长辈。
江长柏听见周杳杳对自己的母亲出言不逊,马上也从牌桌子上下来,沉了声音说道:“周杳杳怎么对你舅母说话,摆架子摆到家里来了是不是?”
第26章
周熠见江长柏疾声厉色,立刻护住了周杳杳,不屑的说道:“一个整日只知道赌钱的舅母,一个不成器只知道坐吃山空的表哥除了在家中摆架子还会什么?”
江长柏被周熠激怒,一个拳头就想打过去,被自己的父亲制止:“长柏,都是一家人,你想干什么?杳杳和小公子远道而来,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周杳杳冷笑一声,乍一看还觉得这个舅舅像个人。可是字里行间透露的都是周杳杳和周熠是外人,他们才是江家的主人,偌大一个江家,竟已经腐朽成了这样。
子孙才是从根里腐败的根源。
“我去看祖父。”周杳杳懒得理会这些人,对着周熠说道。
周杳杳将侯府的府医也带来了,想来这些人也没让她的祖父得到很好的医治。府医得到了周杳杳的应允,提着随身的药箱从前门进来。